新生

    今年的1月8日深夜十一點，當護士抱著小寶寶從手術房走出來，喊著「文雅先生…」，我趕緊放下手上的希臘文課本，迎接我的女兒—「心寶」。當護士用著一貫快速的語氣跟我確認寶寶的眼睛、鼻子、手指腳趾數目，我的腦袋還是渾渾沌沌的，偶而還飄過一兩個希臘文單字，什麼未來式被動、不定式關身、人稱代名詞…突然，寶寶開始不安扭動、哇哇大哭，我本能地靠近她：「心寶乖，爸爸在這裡，不要害怕呦。」奇妙的是，寶寶竟然停止哭泣，睜開原本緊閉的眼睛，好像有點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聲音有點熟悉的陌生面孔。我心想，可真奇妙，原來這就是接下來好幾十年我們父女關係的第一個互動了，不知道未來這個小女生會走到哪條路上去呢？

    我們總是對新生命—特別是自己家裡的那個—感到興奮、好奇、期待，同時又充滿了擔憂，還有想幫忙畫出一片美麗藍圖的雄心壯志。在經過一天的隔離檢查之後，走到嬰兒室外面，隔著玻璃窗，我竟然分不出哪一個才是我的女兒：每一個寶寶都像個小天使般，小小的臉蛋，閉著眼睛沉沉地睡著。可是我們都知道，他們終將走上不一樣的道路，在稱為「人生」的浩瀚劇作中，置身於越來越不同的場景，演出越來越不一樣的劇情，最後走向迥異的結局—「終末」，這個通常不會出現在新生兒父親字典裡的神學詞彙。

    西元1985年的蘇聯電影Come and See，講述二戰納粹德國入侵蘇聯時的戰爭暴行。主角名為弗洛拉，十六歲的白俄羅斯少年，一開始他一心想跟著大人加入游擊隊，卻始終不曾開過槍；當他歷經了全家人被殺、滅村、更在德軍槍口下目睹了屠殺的暴行，僥倖留下一命跟游擊隊會合之後，他終於憤怒地對著地上希特勒的畫像開了槍。然而，弗洛拉每開一槍，電影就以倒敘蒙太奇手法將納粹德國的真實紀錄影片倒敘、快轉，從入侵蘇聯、入侵波蘭、吞併捷克，倒轉到希特勒上台、納粹黨成立，倒轉到希特勒的青年、少年時期，弗洛拉不停地開槍，彷彿想徹底抹殺希特勒在歷史中一切的存在。然而，當倒敘回到希特勒襁褓時期的照片，一樣有著圓圓的小臉蛋、天真的眼睛、小小的嘴巴，弗洛拉停住了。誰知道這個小嬰孩會造成這場浩劫呢？這場浩劫真的是這個小嬰孩一個人的責任嗎？電影裡的弗洛拉無法回答，我們同樣也無法回答。

    上帝擁有我們每個人故事結局的鑰匙，值得感恩的是，這把鑰匙並不在我們手中，所以我們總是帶著期待去面對這位樂意施恩、與人同住的神，為我們預備的明天。與文雅一起為心寶禱告時，我是這麼說的：「主啊，這是祢所賜予的生命，她的未來與道路在祢的手中，不在我們手中，願祢賜給我們智慧、能力與愛，照著祢的心意來照管這孩子。」